穿越小五台散记

禅鱼

    我相信，当我白发苍苍的垂暮之年，晒着午后温暖的太阳，坐在藤椅上打盹儿的时候，那无比美好的一幕会浮现眼前——独自一人，行走在山脊上，穿行在松林间，沉醉在蓝天白云下，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。时而有清脆的鸟鸣划破寂静的山谷，草丛中的蟋蟀轻声哼着小调，嗡嗡叫着采蜜的不仅是蜜蜂，还有惹人讨厌的苍蝇。脚下有行动迟缓的甲壳虫和忙碌穿梭的蚂蚁，天空有掠过树梢的小鸟和展翅翱翔的雄鹰。闭上眼睛，清凉的山风吹过面颊，心要飞了起来……

    人生中有多少个这样的瞬间？让你回想起来心里是满满的幸福。

    去年的盛夏登过一次小五台，与朋友们背着帐篷睡袋锅碗瓢盆，扎营在东台赏金莲花。这次我们一行六人打算一天完成五台连穿。然而对于我这样的菜鸟来说，看看大山，吹吹风，就很知足了，至于爬山，心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。

    在赤崖堡的小赵家，我见到向导小李的一刹那就忍不住笑了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个穿着迷彩服军胶鞋瘦小的农民，与传说中“参加过好几次TNF100公里越野赛、忙于收麦子以至于没空儿参加环勃朗峰”的壮汉联系在一起。每年金莲花盛开的时候，他们每天要上山采摘，故而练就了一双无敌飞毛腿。据说看似瘦弱的小李有11小时五台连穿的实力，一天下来之后，的确证明了此言不虚。

    凌晨2点10分，我们兴致勃勃地走出小赵家，寂静的山村里时不时传出几声狗吠，猪圈里的猪也发出“哼哼”的梦呓，伴随着乡间奏鸣曲，我们穿过几条街来到村外山脚下。抬头看苍穹繁星满天，银河横贯整个夜空，消失在天与地交界处。开始上山，头灯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脚下的路，四周漆黑一片，能看到的也只是后面几盏同行人的头灯。向导小李走在最前面，速度极快，我们常常喊他慢一点，黑咕隆咚的山林里走错路会是一件麻烦的事。

    穿山林过溪流，行走在山涧小溪的两侧。山路时宽时窄，最窄处仅容一人过身，路旁的毛胆树有一人多高，枝叶不时打在身上蹭在脸上，哎，是我们扰了它们的好梦啦。

    当阵线拉长，前后都看不到队友的时候，我就胡思乱想会不会有金钱豹，从身后或从身旁的树林里悄无声息地窜出来，在我的肩头搭上它的小爪？转念一想，都是自己吓自己，想起前阵子常提起老子《道德经》中的那句：含德之厚，比于赤子，虫毒不螫，猛兽不据，攫鸟不博。（含德深厚的人就如同刚出生的婴儿，有毒的虫不蛰咬他，猛兽不伤害他，凶猛的鸟兽不搏击他。）想想自己含德虽没有那么深厚，但也是善良正直的人，于是心下坦然。每当金钱豹的念头一出现，我就赶紧把这几句话默念一遍，竟如同咒语般灵验。

   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了，背包压得肩膀酸疼，越来越重，快速爬陡坡的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包里的水袋和两瓶水很重，山上的取水点极少，准备好足够的水自然是最重要的事，此时简爱也开始抱怨背包重。

    我转念一想如果让小李帮忙背包，他可以走慢一点，我们可以快一点。在我很不好意思地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之后，两个背包以三百块成交归小李背，卸下负重的愉快感很快战胜了不落忍的愧疚。我开始幻想自己是片轻飘飘的落叶，不是在走，是贴着地面飞行。

    这下苦了小李，他说简爱的包极重，丝毫不比50升的大包轻松。简爱偷偷告诉我，她的包里有一罐八宝粥，两个苹果，两个大桃，三个花卷，还有充电宝、雨衣杂七杂八的东西。我俩哈哈大笑，心想终于可以让向导减慢速度，没想到他还是很快地走在最前面，很是无语。

    清晨5点，走出树林来到哑口，回头看东方的天际出现一抹隐约的鱼肚白。渐渐地，四周的山不再模糊，橙色的朝霞映照出远山的轮廓，层峦叠嶂的山峰似拢着一层轻纱，影影绰绰，汇成一片苍茫的山的海洋。快到山顶，风有些凉，几顶色彩斑斓的帐篷扎在一小块平坦的营地上。

    我们一起冲着帐篷喊，起床啦，看日出啦~

    北台就在前面不远处，路遥和简爱已经登顶在手台里给我们加油鼓劲儿，我们却以蜗牛般的速度边欣赏风景边照相，待转过一道山梁抬头一看，嚯，日照金山啊，原来太阳已经升起来了。日出就这么被错过了。

    4个半小时，慢吞吞地爬上海拔2837.8米的北台。望远处，天空很蓝，浩瀚的天海气势磅礴，一览无余。大山无言，用它博大的胸怀，甘甜的泉水，护佑滋养着山上的一草一木，一虫一兽，还有我们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子。

禅鱼

    从北台通往东台的路只有短短的2.5公里，却极其险峻。阳坡草木茂盛，绵延至谷底，阴坡怪石嶙峋，矮草似青苔覆盖其上。越过一个小山峰后，眼前豁然开朗，只见蜿蜒起伏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，望不到尽头。
    小李指给我们看，近处看到西台还有朝向东台的方向，远处的中台和南台根本看不到一点影子。
    我说小李给你照张相吧，他停下站在茂密的草丛里，身后群山环绕，背着三个包，拄着登山杖，脸上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。
    小路时好时坏，好的时候可以小跑几步，坏的时候要手脚并用攀上石壁，溜下断崖。“蒿草苍苍，白露为霜”，时日正是白露时节，叶片大的草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，像雪绒花，煞是好看。
    一路上我给踏浪描绘那漫山遍野美丽的金莲花，以至于他看到路边的每一朵黄花都会问，这个是吗？金莲花在七月中旬盛开，花期月余，到现在自然是见不到了。
    可是现实告诉我们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。快到东台顶的小路旁，一朵小小的金莲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，舒展着橙色的花瓣在阳光下盛开着。何其相似，我们的生命也如此短暂平凡，即使没有人欣赏，也要倾尽全力来演好这一生，无愧于自己。
    到海拔2882的最高峰——东台的时间是8点20分。刚刚喝口水歇歇脚，路遥和踏浪就跑掉了，他们打算尽快赶路好完成一日连穿。到这个时候我还对整个行程所需的时间和距离没有一点儿概念，才过去6个小时，体力充沛，心情愉悦，看着美景吹着风，自信满满，感觉一定能把剩下的路走完。
   

禅鱼

来不及多休息我就和简爱、小李匆匆踏上通往三岔营地的山脊，再往前看，竟然看不到他们两人的身影。这一段的山路迂回在山脊两侧，在十几米的范围内，不停地上上下下，爬坡下坡，很消耗体力。这是一派迷人的秋天景致，两侧的山坡大片大片的草已经泛黄，在秋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，像金色的麦田。这些小小的生命，都在默默地享受着秋风的吹拂，寂静无声。多么美好的一个早晨！
    不知不觉越走越快，偶尔小跑几步，独行在路上。有时候，我喜欢一个人跑步，一个人爬山，一个人去很远的地方旅行。这个世界上陪伴你的，大部分时间是你自己，不是父母、爱人、也不是孩子、朋友。别人都会离开，只有自己会伴随自己一生。周国平在《独处也是一种能力》中写道：“独处是人生中的美好时刻和美好体验，虽则有些寂寞，寂寞中却又有一种充实。独处是灵魂生长的必要空间，在独处时，我们从别人和事务中抽身出来，回到了自己。这时候，我们独自面对自己和上帝，开始了与自己的心灵以及与宇宙中的神秘力量的对话。一切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生活都是在独处时展开的。和别人一起谈古说今，引经据典，那是闲聊和讨论；唯有自己沉浸于古往今来大师们的杰作之时，才会有真正的心灵感悟。和别人一起游山玩水，那只是旅游；唯有自己独自面对苍茫的群山和大海之时，才会真正感受到与大自然的沟通。”
    你看，天地有大美而不言，它们参透了其中的秘密。

    从东台到三岔营地慢慢走的两个小时是这一路上最美的一段，是我很享受的独处的时光，“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，不必听任何人说话，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 ，凝视自己便可。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。”
        在三岔营地，路遥和踏浪把背包藏在了两块石头的后面，轻松地走去了中台南台。小李说从三岔往返中台、南台需要5、6个小时，问我和简爱还要不要去。此时还没有到中午，哪有不去的道理？我认为他夸大了去南台的难度，心想不会需要那么长时间吧？反正小李是不准备走了，他要留在三岔看包，还要等后面因为高反走不动的小王和陪着小王慢慢走的毛哥。

禅鱼

  我和简爱一人拿了一瓶水兴冲冲地出发了，那时完全没有想到6个小时一瓶水怎么够。半小时后爬到中台顶，中台海拔2801米，有两个石头垒起的高高的玛尼堆。从中台顶眺望南台，路线清晰可见，顺着山脊，越过无数个小山梁，能隐约看到南台顶的小石头房子。找了半天捷径，四周都是深谷，真的只有一条路可以走！此时我才知道向导并没有骗我们，这条路往返比我们从一开始所有走过的路还要长。叹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继续走吧，豪言犹在耳边，怎能说轻易放弃？我们默不作声一前一后慢慢地走，走山脊，穿松林，过碎石坡，翻过一个山不是南台，又翻过一座山还不是，再翻过一座山还不是……路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……
    在默默行走的时候看到了返程的踏浪，他指给了我们方向，翻过眼前这座山，再翻一座，再切上山顶，翻过去就看到南台，上面有一座小石头房子。OMG！
    又向前走了半小时看到了路遥，他告诉我们翻过这最后一座山坡，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。重新鼓了鼓所剩无几的勇气，慢腾腾地往前一步一挪。中午14点整，我们终于看到了石头房子，头顶上飘着蓝天白云，开心留影。已经连续走了12个小时，腿有些僵硬，脚下的路坑坑洼洼，不小心就崴到脚。
    离开南台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赶上来的毛哥，我们说在前面慢慢走等他。在南台时简爱喝完了最后一口水，我把没舍得喝的水分了半瓶给她，此刻也所剩无几，简爱用手台呼叫路遥让向导给送点水来，不然我俩非渴死在路上。更气人的是我在前面带错了路，闷头只看脚下切到山谷里，本来就累，还要再爬回山坡上，心中懊恼不已。
    依然是一座一座的山坡，无边无际，随着体能下降显得格外遥远。走走停停，水总也送不来，嗓子冒烟，极度干渴，几近抓狂。我告诉自己坚持10分钟，再坚持10分钟，也不知道过了几个10分钟后，干脆在松林中找了一片阴凉的地方，坐下来死等。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小李的身影，如此远的路，他走得已经很快啦。喝饱水拔腿再走却怎么也走不动了，腿脚发软，走几步歇一会儿，尤其是爬坡没有一点力气。毛哥赶上来，也慢吞吞地走着，他滑倒时手破了，肿得老高。我们精疲力竭地好容易挨到了中台，眼看着和前面满血复活的简爱和小李越来越远。
    太阳开始西下，烤在脸上依然炙热，大山的影子投射在深谷里和山谷那边的山坡上，起风了，很凉。僵着俩腿走啊走啊……终于回到了三岔营地，与那几人会合，吃饭喝水后已经是18点。休息片刻居然感觉不太累了，于是我又蠢蠢欲动，打起了爬西台的主意。简爱说她眼睛不太好，晚上看不清楚下山很危险。出门在外要互相关照，大家一致决定放弃西台，从西台下绕过由齐心谷下山。
    秋天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，还没等走出多远，太阳就落进山的那一边。我们追着落日，加快脚步往回赶。山谷里的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，远处的山峰，渐渐模糊了身影。走到西台脚下抬头看，心底有一点点的遗憾在蔓延。早出来两个小时呢？或者在南台走得再快一点呢？没有如果。问自己还会再来吗？也没有答案。
    山渐渐地与夜色融为一体，向导、小王和我走在前面，毛哥陪简爱在后面慢慢走。走一段我们就停下来找几块石头坐下来等一会儿，关掉头灯，黑暗中静静地仰望星空。大山在这里静静站立了亿万年，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对于她而言只是过眼云烟，我们人类的肉体凡胎在天地山川面前是如此的渺小。地球之外、宇宙之外，还有多少我们不曾知道不曾想象到的东西？
    齐心谷的下半段是碎石路，雨水裹挟着碎石块冲刷下来，堆满了山谷和小路，走在上面苦不堪言，对膝盖和脚踝来说是极大的考验。下山对于我来说是件轻松愉快的事，可是在深夜走这没完没了的碎石路，也快让我抓狂了。我开始默不作声，因为抱怨是没有用的，问还有多久才能到终点也是徒劳的，路不会因为你开心而延长，也不会因为你焦虑而缩短，走吧，该到的时候终究会到的。
    换了一种心情，本来很长的路，走起来，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长了。渐渐路平了，翻下几个田埂，看见了玉米地，看见了踏浪和路遥早已等候的身影，他们的背后，是车灯暖暖的光。
    上车就昏昏睡去，整整23个小时，已经困到了极点，章家窑到赤崖堡还有35公里的路，回到小赵家已是凌晨两点多，吃了碗热汤面就睡着了。在梦里好像还在走那段碎石路，时不时绊一跤，醒来几回。

“正因为痛苦，正因为刻意经历这痛苦，我才从这个过程中发现自己活着的感觉，至少是发现一部分。我现在认识到：生存的质量并非成绩、数字、名次之类固定的东西，而是含于行为之中流动的东西。”用村上春树的话做个结尾吧，我把他说的“流动的东西”称之为“灵魂的成长”。

阿康

才女~配些插图更完美撒！

禅鱼

赶着去河边郊游喝茶，回来发图

公路99

期待美丽的PP

胡金岭

感悟深，写得好！赞！

老褐

期待绣像足本版。

完美风暴

大才女啊，文采飞扬，期待一日穿珠峰的、、墨脱。。的游记